天启二十八年,岁在甲申。
当今世事祥和,国泰民安,倒也称得上盛世。
而今,距离‘魔灾’发生已经度过了二十八年。
人们已经渐渐忘记,或者说不愿提及那一段令人心颤的黑暗历史,就像是一颗永远无法祛除的疤痕出现在记忆中。
虽然只有二十八年,到了如今,就算是想要了解关于那一段历史的细节,已经无从考究了。
知晓其中内情的人如今已经不多了,随着这些人的消亡,恐怕没有人再知道魔灾的一切。
关于‘魔灾’爆发的那三年,所有记录统统无从考证,虽有各种猜测,却依旧不知是天灾还是人为。
不止如此,三大帝国同时发布法令。若是有人敢私自调查‘魔灾’之事,一律当诛杀。
‘魔灾’这两个字就是大陆上的禁忌,被沾染了便有性命之忧。
世人对于那段血色的记忆恨不得早些忘记,哪里还会去调查关于‘魔灾’的是非曲直。
过去了便过去了,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。
不过,凡是皆有异数。
依然存在许多放不下过去种种的人们,帝国法令依然无法阻止他们继续了解当年的一切。
这些人不知出于何种目的,依旧致力于寻找当年的真相。
实在是因为‘魔灾’那三年所经历的事情牵扯甚广,影响至深,当真没法视若无睹。
这些依旧执拗于‘魔灾’的人也便被归为了一级甲等通缉犯,与叛国罪论处。
‘魔灾’二字在当今时代,更是成了禁言。
凡是人族存在之所,无不遵循着这一规则。
在这片大陆之上生存的,自是不止人族一脉,更有其他智慧生灵。
这些非人存在,惯以称为‘妖’。
非我族类,其心必异。
人与妖的斗争数千年从未停止过,只不过二十八年前的魔灾的爆发,让双方皆是元气大伤,难以大动干戈。虽然小摩擦不断,双方却谁也不愿孤注一掷。
千年时光荏苒,却是如今难得的好光景。少了战争,少了死亡。
不过看似平静的大陆,再次暗流涌动。祸乱,似乎咫尺天涯。
我们的故事,就是发生在此时。
暮春之初,风光旖旎。
大好河山,如梦似幻。
平水镇。
一个拥有五千户的村镇,少了几分喧嚣,增了些宁静适然。
虽是人口不少,却由于地处偏远,平常鲜有外人至。
三面环山,一侧傍水,倒也是个依山傍水的佳地。此地再向东三百里,便到了妖的地界。
这些年来人妖双方相安无事,平水镇的人倒也生活富足,怡然自得。
人们在此处生活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倒是稳定自在。村中人十几代都生活在这里,早已相互熟识。
山路难行,自是少有人至,也少有人出。
时间一久,没有新鲜感,日子过的也难免寡淡无味。
近日来,倒是在这里发生了一件怪事,让平水镇的村人们纷纷猜测,茶余饭后也有了谈资,倒也让平静的小镇解了不少的乏闷。
隶属于京西帝国中央军,第十三军团的一只规模几百余人的大队莫名出现在这里,于此驻扎已有一月有余。
这还是几十年来第一次有帝国的部队驻扎于此,怎么能不让人好奇。
平水镇倒也没有什么特殊产物,更是几百年来都没有外地侵犯,也不知帝国军队来此究竟何意。
这些天也不见军队有什么动静,只是驻在南山的山脚下。
镇长以及平水镇的名门望族皆是来此接待,镇上的居民更是想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大人物来到此处。
虽然不知对方是何来头,但是见到平日娇纵惯了的镇长在其身前都是卑躬屈膝的模样,定然是一些大军官无疑了。
虽然好奇,这些村民却也知晓分寸,帝国军队是莫要招惹的。
真是如此,这些日子整个镇子一派热闹景象。
有了如此轰动的怪事发生,也就鲜有人注意到前些天平水镇也来了一个怪人。
阿九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怪人的时候,他身上穿着破烂长袍,脚踏一双鞋底都快磨烂的靴子上面满是泥巴。
蓬头垢面,长发将他的脸遮住了一半。浓重的胡子将他的下巴裹得严严实实的,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长满毛发的恶鬼,就算是白天看上去也是颇为恐怖,让人不由的欲避而远之。
他的手总是时不时的摸向自己的腰间———当然不是因为那条有些油渍的腰带,而是上面挂着的一柄刀。
那是一柄通体细长的长刀,刀柄用麻布给捆扎起来。
淡紫色的刀鞘上面雕刻着许多纹路,看上去颇为玄妙华丽,好似工艺品一般。
刀与浪人很不搭,这样的感觉很古怪,如同一位彪形大汉讲起话来轻声细语般,很不协调。
阿九很懂刀,或者说对于兵器,阿九都很了解。
没有那个男生不喜欢这些东西。当然,这了解也只是在书本上的了解。
魔灾之后的第二年,三大帝国联合颁布了‘禁刀令’。除了特殊的人群有资格,其他人一律不得佩刀亦或其它兵刃。
阿九躲在门后,偷偷的观望着怪人一步一步走进自家茶楼。
阿九的目光一直落在怪人的刀鞘上,他真的很想拔出刀来,看看里面到底藏着怎样的好刀。
阿九抿了抿嘴唇,眼珠滴溜溜的转,也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直到一个年轻漂亮的身影出现在阿九的视野,面带微笑的指引着怪人入座。
阿九的心微微一紧,将目光在怪人的佩刀上移开,落在怪人的手上。
女子是他的姐姐,亲姐姐。
也是他唯一的亲人。
这样一位来路不明的怪人,而且还身佩长刀,让阿九很不放心。
在一些大城市还好,像是平水镇这样的小镇,山高皇帝远,有些效令的约制力便松淡许多。
他可没少听说恶徒伤人的事件。
而且,他姐姐很漂亮。
美,是一种幸运。
亦是一种罪。
平水镇甚至于周边的其他村镇,觊觎夏明美色的人数不胜数,阿九每天都能够看到那些肮脏的目光在姐姐的身上不怀好意的游走,嘴角还露出猥琐的笑。
这些打着何等龌龊注意的家伙,让阿九气的牙根痒痒,却又无可奈何。
诚然这样也让茶楼的生意好上许多,却也不是阿九想要的。
要不是镇上的王家大哥在衙门当值,平常对他姐弟二人多有照顾,恐怕两人处境比现在还要不如吧。
怪人的手很老实,眼睛也很老实,好像除了那柄刀,再也没有什么留恋的一般。
这也让阿九更加好奇那柄刀。
距离有些远,阿九听不到怪人与他姐姐说些什么。
也看不出对方是什么表情,整张脸都被浓密的须发遮挡。
唯有一双眼,明烁的可怕。
不多时,夏明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。
阿九望着姐姐去准备茶水点心,拳头攥的紧紧的。
心中再次坚定信念,他一定要成为一名道者,一定!
待他回头再看时,发现座位上竟然没有怪人的身影,好似凭空消失一般。
“扒门可不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。”
阿九感觉一个清淡如风的声音在自己头顶发出,不由得抬头一望,那怪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旁。
这突然的变故让他吓了一跳,却没有退缩之意。
还真是个年轻的声音,阿九还以为对方至少有四五十岁的年纪。
“你,你要干嘛?”阿九不甘示弱的反问道。
只不过对方居高临下,这气势不由弱了三分。
“哈哈,平水镇的人都是这么打招呼的吗?”怪人忍不住笑道。
这笑声听在阿九的耳中很是刺耳。
“平水镇可不欢迎来路不明的家伙。”阿九脸憋得通红,气鼓鼓的说道。
“不欢迎我也来了。差点以为你是这里的督察。”怪人调侃道。
“我以后可是比督察还要厉害一百倍。”阿九炯炯的目光望向怪人。
听到阿九的话,怪人一愣。过了半刻才道,“小屁孩,年幼无知。”
“你懂什么,邋遢鬼。”阿九很生气,他的眼中似乎在冒着火光,小拳头攥的咯咯作响。
“阿九,不许这样说客人。”只见夏明手里端着茶盘,上面放着一只壶,一只杯,还有两三样茶点。
“哼。”阿九怒哼一声,气冲冲的离开了。
怪人哑然失笑。
“您别在意,小孩子不懂事。”夏明露出淡淡笑意,看了一眼怪人腰间的刀,一边说着,一边将茶点摆放在桌上。
“自然不会。”怪人摆手道。
此刻时辰尚早,来吃茶的人并不多。偌大的一楼只有他一个人,倒也惬意。
怪人给自己倒了一盏茶,用鼻子嗅了嗅,也看不出是何表情。随即像是饮酒一般一口饮下,模样看上去颇为怪异。
又尝了两块点心,拍掸着手上的残渣。
“不累吗?过来吃点东西吧。”怪人头也不抬的道。
没有任何动静。
怪人将腰间的佩刀解了下来,放在桌上,“想要看看吗?”
后厨的门帘猛的动了一下。
阿九此刻有些纠结。
自从‘魔灾’发生之后,能够在帝国佩刀的只有帝国军人,道者和佣兵这三类人。
由于禁刀令和地处偏远的关系,从小到大,阿九还真从未见过真实的刀剑——当然,他收藏的木刀木剑还是很多的。
犹豫了片刻,咬咬牙,阿九还是掀开了门帘。
他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了不起的道者,眼前这些又算得了什么。他岂会怕了一个满是须发的家伙?
“来,坐。”怪人指了指身旁的椅子。
怪人怎么会察觉不到,自从他进了这间屋子,阿九的目光从没离开过他腰间佩刀。
阿九也不客气,一屁股坐在椅子上,二话不说,伸手就要拿起桌子上的长刀,却被怪人阻止。
“想要拿这把刀?”
阿九不做声,甚至都没有看怪人一眼。
他的目光死死的盯在长刀上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怪人开口道。
“阿九。”阿九直勾勾的望向怪人,不卑不亢。
“阿九?”怪人轻笑。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趣事,还是隐隐在嘲笑阿九的名字。
阿九稚嫩的脸上露出愤怒的神色。
“你可做好杀人的准备?”怪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严肃,目光如同尖椎一般,刺入阿九的皮肤。
阿九闻言浑身一震,不自主的望向怪人,透过浓密的毛发,阿九看到一双星辰般的眼睛。
还不待阿九回答,怪人再次开口,“你又可做好赴死的准备?”
阿九一愣,他的手都在颤抖。
刚刚要拿佩刀的张开手掌慢慢的握成了拳头,缓缓缩了回去。
“若是拿起刀,是需要担起责任的。小屁孩,你还差的远。”
怪人一边说,又给自己倒了一盏茶。
依旧一饮而尽。
“你是道者吗?”阿九沉吟良久之后问道。
怪人望了一眼阿九,开口道,“不是。”
“你是佣兵吗?“阿九眼神突然变得热切的问道。
“不是。”怪人还是摇头。
“你这模样肯定不是军人喽。“阿九笃定的说道。
“哈哈,自然不是。”怪人大笑道。
“你这样私自带有佩剑是犯了律法。”阿九大声道,“犯了三国的律法!”
说完,阿九的目光早已不在怪人的脸上,而是落在佩刀之上。
“哈哈哈,小屁孩,想要这把刀就直说,何必拐弯抹角。”怪人随意的塞了一口点心道,“你若是和我说,我也许会考虑借给你玩上两天。”
“那你能不能借给我。”阿九想也没想就回答道,赤诚的望向怪人。
怪人一愣,万万没有料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回答。
他的目光望向阿九的时候,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在其中。
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会有人对刀剑有如此执念的人了。
片刻之后,怪人突然笑着道,“你是道者吗?“
阿九错愕。
还不等他回答,怪人又问道。
“你是佣兵吗?”
说完,又淡淡的看了看阿九一身粗布衣裳,道,“你这模样肯定不是军人喽。”
阿九脸色涨红。
这个大人实在太可恶,居然用他的问题反问自己。
“就算我送给你,你真的敢要吗?”怪人有些咄咄逼人的说道,“那可是三国的律法哦。”
“我……”阿九支吾了半晌,再说不出一个字。
“哈哈……“怪人笑的很惬意。
好久都没有遇到这么有趣的人,发生这么有趣的事了。
“只是吃茶,却不饮酒,看你也并非什么厉害人物。说不准还是个逃犯。”阿九半晌憋了这样一句话。
怪人的眼睛闪过一道静芒。
“谁说只有饮酒的才算厉害人物?”怪人反问。
阿九不答,亦是答不出。
他总不能说是在书本演义中看到的,怕是又要被这个没羞臊的大人取笑。
“这柄刀可以送你玩上几日……”听到这话,阿九眼睛一片雪亮。
立志成为道者却连刀剑都没有摸过,阿九自然不会放过机会。
哪怕他知道就算这样对于以后并没有什么帮助,但是能够零距离接触真实刀剑,对他而言,算的上是一大步。
“不过,你要帮我个忙。”
“什么?”
“这几日就住在你家。”
听对方的话语,根本就不是在商量,只是知会一声。
“不行。“阿九回应的斩钉截铁。
这个家伙一定是瞧上了自己的姐姐,是啊,那个男人能够不喜欢自己姐姐这样温柔美丽的女子呢?
每天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拥有这样的想法,这让阿九很是恼火。
要知道每次那些人可恶的家伙们离开,阿九都会尾随在身后,想要教训他们一顿。
只不过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如何是他们的对手,每一次都是鼻青脸肿的回来。
他想要变强,不过他们没有钱去读武校军校,如此既不能成为道者,也不能成为军人。
为了姐姐,他更不可能去当佣兵,过刀口上添血的日子让姐姐担心。
要是有能力,阿九恨不得将眼前的‘毛发怪物‘给胖揍一顿。
还真是令人厌恶的家伙。阿九冷哼。
“你不会是以为我看上你姐了吧。”怪人似是看透了阿九的想法,略带调侃的开口说道。
“你敢!“阿九猛地站起身来,目光变得很犀利。这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只有十四岁年纪的目光,冰冷的如同冰雨。
姐姐是他唯一的亲人,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去伤害姐姐。
无论是谁,他都会拼命!
“我劝你不要打我姐的注意,否则……“阿九攥着拳直勾勾的盯着怪人,怒意溢于言表。
“否则,怎么样?”怪人轻笑道,丝毫没有将阿九的威胁放在眼里,倒是颇有兴致的模样。
此刻的怪人更像是在与对方玩笑,只不过,他们可没这么熟。
见阿九怒火冲天的样子,怪人刚要开口继续调侃一番,突然他的眉头却是一凝,微微侧头目光不由得望向店门口。

